凉风掀动额发，梳理散发晨气的青丝。太阳在夜里打扫过的蓝天上信步，把八九点钟的年轻阳光罩在人身上，光芒四射，助燃生命活力，烘暖精气。

我们在秋光高爽的日子郊游。路上，红色蜻蜓接应了一站又一站。它们仿佛身穿红色旗袍的礼仪小姐，选择飞天姿势，让我感受到小生灵的热情和大自然的妥帖。

武夷山景区欲秋还春，灌木叠翠，松竹荫蔽，而在林间游荡的风干爽冷冽，恰是秋意。记起一个短语“春深似海”，其实秋绿同样深似海洋，恣肆漫漶，令人神闲气定，怡心悦目。从景区小桂林路口飘来的风中传导一股幽微的清香，淡淡缥缈，越靠近，香气越发稠密柔婉，犹如漫过平整石面的清清水流，水面柔滑如镜。香气似乎就是飘浮水面视若无物的水汽。没有悬念，我知道前面就是一片桂花林，秋桂飘香，正是时候。

这里是主景区边缘，隔着几座山就是茶香袅绕的九龙窠和那几丛长在崖壁上神话般传奇的“大红袍”，可以想见那里游人络绎，再隔几座山就是被徐霞客叹称“此峰固应第一也”的天游峰，更可以想见那里绳结蚁聚的游人以征服者的姿态作蜗牛状行进。

这里却是静谧、从容，抒情音乐般起伏的几面坡地上偌大一片桂花林，为我们一家子所独享。没错，暂时拥有是一种幸福，皇寝御苑的私家财产，够富有、气派，但终究要落得“去废由人事，山川空地形”。为回归自然，为享受暂时拥有自然的幸福感，妻子静静躺在一棵阳光充足的桂花树下静养。我和小儿却像醉入花荫的痴人，把个桂花林当作放养心性的牧场。

阳光下，隐约出没椭圆形叶子间的桂花米粒大的花朵朵泛出米黄色光彩，散发清幽纯粹的香气，比梅花、水仙浓郁，比夜来香淡雅的香气，在鼻翼间流传，徐徐进入肺腑，荡涤尘虑与浊气，换了心肺似的舒爽。清人李渔如是说：“秋花之香者，莫能如桂，树乃月中之树，香亦天上之香也。”这后半句话说的就是：桂树是月宫中的树，所以它的香味是天上的香味，人间少有。依我看来，桂花香纯粹而高洁，古代妙龄女子将桂花纳入香囊袋掖于身上，澄澈如水波的香味从身上施放出来，平添芬芳、静美的迷人神韵，使夏花般灿烂的女子青春又具亦庄亦淑的成熟气韵。

许多草木的花可以入馔，但香花入馔并不多见，香花多含人体不接受的有害物质，桂花却是例外，桂花茶的清香幽邃，桂花酒的香艳醇酽，都是古代文人赏菊时最爱。试想，喝着桂花泡茶的香味，品着桂花酿酒的醇醪，赏着妖娆多姿的秋菊，那一种情致，令“回归自然”黯然失色，直臻于天人合一境界。

桂花香远益清，是天香，是秋香的代表与佼佼者。但正如仲秋的仓促，倏忽转寒，一夜开放的桂花，一日芳华之后便会凋败，零落成泥，香消玉殒。

生如夏花之绚烂，死如秋叶之静美，生命之消亡未免太淸寂无味，当如桂花在陨落的瞬间把香魂留给人间。

（注：标题“武夷”二字为本网编者所加）

　福建日报2004－12－5刊载